传神写照正在阿堵——五代彩塑
镇国寺唐末,由于黄巢农民起义军的沉重打击,李唐王朝土崩瓦解,日暮途穷,最终为朱梁所灭。自唐哀帝末年(公元907年)唐朝灭亡,迄宋太祖建隆元年(公元960年)北宋立国,半个世纪内,中国北方相继建立了梁、唐、晋、汉、周五代政权,同时在全国范围内还建立有吴、南唐、吴越、楚、闽、南汉、前蜀、后蜀、荆南(南平)、北汉等十余个封建割据政权,史称“五代十国”。其间的53年里,由于政权更迭频繁,战火连绵,烽烟叠起,无暇大兴土木,寺观建筑极为罕见,原有的也多数被毁,彩塑保存尤其不易。然而,在山西省平遥县镇国寺万佛殿内,却侥幸保存下11尊五代彩塑,这在中国中原地区是绝无仅有的。万佛殿的建造年代,据殿内脊下的墨书题迹证明,为北汉天会七年(公元963年),殿内彩塑为同期作品。这个时期虽然相当于北宋初年,但彩塑的风格却鲜有宋塑特征,而更接近于唐塑。因为北汉天会年间,刚刚立国的北宋王朝无暇北顾,而是首先集中兵力平定南方,获胜后才得以挥师北向。宋太祖赵匡胤及其弟太宗赵光义曾先后亲率宋军征河东、攻晋阳,直至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(公元979年),即北宋王朝建立后的第20个年头,才最后攻克晋阳,征服北汉,统一了中国。镇国寺距北汉都城晋阳(今太原市晋源区古城营一带)仅百里之遥,其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习俗当完全处于北汉的影响之下。从万佛殿内所存彩塑的风格特征来看,更具鲜明的晚唐色彩。 镇国寺万佛殿,宽深各3间,单檐歇山式屋顶,出檐深远,梁架及斗拱形制古朴而规整。殿内佛坛宽大,坛边以青砖叠涩砌就,约占大殿一半面积。坛中设束腰须弥座,主佛释迦牟尼结跏趺坐于其上,作拈花手印,右肩袒露,衣褶刻画遒劲有力。佛像背光内容丰富,色彩斑斓,以忍冬、吉祥花纹装饰,其间飞天、蟠龙舞跃盘旋。佛两侧为阿难、迦叶二弟子,身披袈裟,内着僧祗支,恭身侍立,少年生机与长者风范溢于言表。文殊、普贤二菩萨以半结跏趺坐形式,置于主佛两侧的莲台座上,高髻秀颐,形体健美,璎珞佩胸,罗纱贴体,衣纹刻划流畅自如,有绘画中“曹衣出水”之笔意。前端二供养童子跪坐于莲花之中,姿态活泼自然,颇具童真之趣。佛坛两侧前沿设护法金刚2尊,手持降魔杵,一腿直立,一腿微曲,骨骼雄健,勇武有力,服饰古雅,神情泰然,酷似敦煌唐塑金刚形象。总之,镇国寺万佛殿五代北汉塑像,在表现技法上继承并发展了晚唐“周家样”浓肥绮丽的风格,塑工精细,色彩浓丽典雅。把佛国世界中佛、菩萨、弟子、天王等不同人物,或庄严、或肃穆、或虔诚、或威武的不同情态,刻划得惟妙惟肖。值得重视的是其中胁侍菩萨不像唐塑丰腴圆润而略显苗条,有向宋塑菩萨清瘦体形演变之倾向,这种承上启下的过渡,对于研究中国彩塑由唐到宋的演进过程有着极重要的意义。 精心塑造眼睛并使之传神,是五代彩塑艺术特色之一。造型艺术中塑造人物形象的最高要求是“气韵生动”,是“传神”,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物眼神刻划的成败。古代艺术家顾恺之说:“于妙处传神写照,正在阿堵”(晋·顾恺之《魏晋胜流画赞》),精辟地说明了作为人类心灵窗户的眼睛,对深入揭示人物复杂性格特征所起的作用。山西古代彩塑中的优秀之作之所以能在艺术上取得极高成就,对人物眼神的成功刻划是其重要原因。古代匠师深知“二目乃日月之精,最要传其生动”,以及“征神见貌,情发于目”的道理,对不同对象采取不同手法进行塑造,对于人物眼睛千变万化的情形更是不遗余力,精心描写、塑造、刻划,使一尊尊栩栩如生的形象脱壁而出,达到了“观其眸子,可以知人”(宋·道元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五《慧能大师传》)的艺术高度。虽然在艺术创作中,“手挥五弦易,目送飞鸿难”(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),但在古代匠师手中,佛祖的慈眉善目、法力无边;观音的凝睇静思、隽逸超尘;金刚的怒目裂眦、狂暴剽悍;菩萨的明眸善睐、婉丽佻达,无不摅聘技巧、穷形尽相、曲尽其妙,表现得恰到好处。罗汉眼神更为多彩多姿,或眉飞色舞、含笑而视;或智睿深邃、低目垂视;或听经学法、目不斜视;或怒形于色、眈眈虎视……喜笑怒骂,高谈阔论,左顾右盼,神采飞扬,各有不同情性笑言之姿。四大金刚同是佛国世界的护法天神,但古代工匠却利用不同的眼神刻划赋予他们不同的性格特征。他们那震撼山岳、气吞星斗的奔腾大势,使我们强烈地感受到金刚形体中迸发出来的超人的巨大力量。但他们那传神的双目,写实与夸张巧妙结合的面部表情,并未像一般的凶神恶煞那样,只让人感到恐惧而敬而远之,仔细观之,反而使我们联想起中国历史上许多勇猛将军的形象,是樊哙?是张飞?又谁也不是,他们是我国古代武将典型形象的高度概括和集中。金刚以及其它许多彩塑人物的眼睛,或昂首挺胸、极目远望,或左顾右盼、侧目而视,观其双目,总能找到一个具体位置和他们“悟对通神”,似乎可以进行某种思想感情上的交流,极大地增强了寺观塑像或亲切感人或威慑逼人的艺术氛围。 在塑造技巧方面,古代彩塑在注重“神似”的同时,更注重“形似”,彩塑人物的眼睛十分符合解剖原理,如眉弓、眼眶、眼皮、眼睑、眼球等结构是完全真实地按照人眼解剖结构塑造的。眼珠是传神的关键,有的在眼球上点染黑漆,有的则直接用黑色琉璃嵌入眼球,既逼真形象,而且富有光泽,同全身的彩绘统一协调,又对人物的传神直接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。这种传统泥塑安装睛目的方法,颇似中国人物画中的点睛,技巧难度大,塑造十分讲究。历代雕塑艺术大师们,通过长期艺术实践,积累了丰富的经验,他们掌握了“若长短刚柔、深浅广狭与点睛之节,上下、大小、浓薄,有一毫小失,则神气与之俱变矣”(晋·顾恺之《魏晋胜流画赞》)的艺术规律,在给雕塑人物点睛时,也能够注重各种人物的不同身份及性格差异,结合面部表情分别嵌入大小不同的睛目,而且对眼珠的转动方向和视点、视线格外给以注意,达到了“目为心候,应心而发”(刘昞注魏刘邵《人物画》)的艺术效果。 手是心灵的第二窗户,作为形体语言,也能表达人内心世界的丰富感情和思维活动,在使雕塑人物传神中起着重要的作用。佛教彩塑人物的手势被称为“手印”,又称印契、印相,即双手组合,做出各种姿势,表达佛教教义的各种含义。《慈氏菩萨念诵法》说:“手印相者,谓誓教法,即如国王敕,级印文验,随所行处,无人敢违”。此处说手印又是表达本尊志愿、能力的方式,有如国王印玺,为权力、敕令的表征。佛教密宗手印种类甚多,其手势语言也十分丰富复杂,左手表“定”,右手表“慧”,双手可组合分为十二合掌及四种拳,合称十六印母。双手十指表示菩萨道“十度”,即施、戒、忍、进、定、智、力、愿、方便、慧,以不同形状与组合形成佛、菩萨诸尊的法德标志。山西古代寺观彩塑在手印塑造上有许多成功的探索,如太原崇善寺及五台显通寺等地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,其手上千眼象征菩萨洞察人间苦难,千手又可以随时前往拯救。佛教彩塑人物的手印常见者有施无畏印、降魔印、说法印、与愿印、触地印、禅定印、智慧印、转法轮印、安慰印、合掌印、法界定印、上品上生印等。例如禅定印的手势为二手一上一下,掌心向上,置于双腿正中,是专注一境,静心修行的标志;施无畏印为右手抬起,掌心向外;说法印为右手在上,以拇指和中指握住下方左手伸出的食指;触地印为右手向下以食指触地;智慧印为双手置于胸前,右手合拢,握住下方左手伸出的食指。之外,还有爱心印、大慧力印、宝瓶印、普光印、宝树印、如来心印等多种手印,此处不一而述。